穩定幣：一場正在醞釀的貨幣革命

作者：Marvin Barth 來源：Coindesk 編譯：Shaw 金色財經

我們或許即將迎來一場貨幣金融領域的革命，這是許多著名經濟學家數百年來的夢想。金融創新正在爲這一夢想奠定基礎，與此同時，美國的政治經濟環境也在發生變化，爲這場革命提供支持。這場革命一旦順利進行，將對全球金融、經濟發展和地緣政治產生重大影響，並造就衆多贏家和輸家。我所指的轉變是建立在穩定幣基礎上的“狹義銀行”。

部分準備金銀行制度的起源

我們當前的金融體系建立在部分準備金銀行制度的概念之上。在 13 世紀和 14 世紀，意大利的錢莊兼銀行家們開始意識到，由於儲戶（很少）會同時要求提取存款，所以他們只需持有存款所需金幣的一部分作爲準備金即可。這不僅利潤更高，也方便了遠距離支付：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成員無需在危險的道路上運送金幣，只需給他在威尼斯的代理人寫封信，指示其從一個帳戶中扣款並存入另一個帳戶即可。

盡管部分準備金銀行制度在正常情況下利潤豐厚且支付效率高，但它也存在弊端。其固有的槓杆作用使該系統不穩定。經濟衰退可能會導致更多儲戶同時提取存款，引發有關銀行存款所支持的貸款即將違約的謠言，從而導致銀行擠兌。無法滿足儲戶提款需求的銀行最終會破產。但在部分準備金制度下，銀行破產損失的不僅僅是儲戶的財富。由於銀行既能產生信貸，又能促進支付，因此，所以當銀行倒閉時，經濟活動會受到嚴重限制，因爲商品和服務的支付會受到影響，新的投資項目也無法獲得貸款。

政府試圖解決其問題

幾個世紀以來，隨着銀行的槓杆化程度越來越高，對經濟運行的重要性也越來越高，政府開始介入，試圖降低銀行危機的風險。1668年，瑞典特許成立了第一家中央銀行——瑞典央行（Riksbank），向其他遭遇擠兌的銀行提供貸款。26年後，英格蘭銀行也應運而生。雖然這有助於解決流動性問題（即資產狀況良好但現金不足的銀行所面臨的問題），但並沒有阻止償付能力危機（即存在不良貸款的銀行面臨的危機）。美國在1933年創建了存款保險制度，旨在遏制因償付能力引發的銀行擠兌現象。但正如此後發生的許多銀行危機（包括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所表明的那樣，存款保險和銀行資本監管都沒有解決部分準備金銀行制度固有的脆弱性。政府幹預只是減少了危機的頻率，並將其危機成本從儲戶轉移到納稅人身上。

經濟學家構思更佳方案

大約在美國羅斯福政府引入存款保險制度之時，芝加哥大學當時一些頂尖的經濟學家正在謀劃一種不同的解決方案：即所謂的“芝加哥計劃”，亦稱“狹義銀行”。在 20 世紀 80 年代和 90 年代美國儲蓄與貸款危機期間，這一理念在經濟學家羣體中再度受到關注 。

狹義銀行制度通過將支付和貨幣創造的關鍵功能與信貸創造功能分離，解決了部分準備金銀行制度的核心問題。許多人認爲是央行創造貨幣，但在部分準備金制度下，情況並非如此：商業銀行才是貨幣創造者。央行通過調控銀行獲取準備金的渠道，來管理銀行創造貨幣的速率。但銀行在放貸時便會在這一過程中神奇地生成相應存款，從而實現貨幣創造。這種體系及其無序的解構過程，將貨幣增長與信貸增長相聯繫，並借助銀行的網路效應，與支付活動關聯起來。

將銀行一分爲二

“芝加哥計劃”通過將銀行功能一分爲二，把貨幣創造與支付的關鍵功能從信貸活動中剝離開來。“狹義”銀行負責吸收存款並提供支付服務，其必須以國債或央行儲備等安全工具，按一對一的比例爲存款提供足額支持。可以把這類銀行想象成一個帶借記卡的貨幣市場基金。貸款業務則由“廣義”或“商業”銀行進行，這些銀行通過股權資本或長期債券融資，因此不會面臨擠兌。

這種銀行業務的細分使得各項功能彼此獨立，互不幹擾。由於狹義銀行完全由優質資產（以及央行渠道）支撐，因此避免了擠兌現象。狹義銀行爲支付提供便利，其安全性消除了支付系統的風險。由於貨幣不再由信貸創造，商業銀行的不良貸款決策不會影響貨幣供應、存款或支付。相反，經濟對貨幣需求的自然波動（繁榮或衰退）以及對貸款質量的顧慮都不會影響商業銀行的貸款，因爲其資金來源於長期債務和股權。

爲何沒有採用這個絕佳解決方案

你現在可能會問自己：““如果狹義銀行制如此美妙，那爲何我們如今沒有實行呢？”答案有兩方面：轉型過程痛苦，而且從未有過支持立法變革的政治經濟環境。

由於狹義銀行要求存款必須 100% 由國庫券或中央銀行儲備金提供擔保，因此向狹義銀行的過渡將要求現有銀行要麼收回貸款，從而大幅縮減貨幣供應量；要麼如果能找到非銀行買家，出售其貸款組合以購買短期政府債券。這兩種做法都會導致大規模信貸緊縮，而狹義銀行業務轉型將造成流動性短缺和支付問題。

就政治經濟學而言，部分準備金銀行制度利潤豐厚，並且創造了大量就業機會。相比之下，經濟學家只是一小羣人，他們自己的工作也值得懷疑。在華盛頓特區，任何人都會告訴你，美國銀行家協會（ABA）是當地最有影響力的遊說團體之一。同樣的戲碼在倫敦、布魯塞爾、蘇黎世、東京等地也在上演，只不過演員不同。因此，部分準備金銀行制度的延續並非銀行陰謀，只是因爲這在政治上行得通，在經濟上也謹慎穩妥。

金融創新遇上政治變局

這種情況可能不再持續。無論是轉型成本還是政治經濟環境都已發生變化，尤其是在美國。去中心化金融（又稱“DeFi”或“加密貨幣”）的發展以及美國政治經濟、國家利益和金融結構的同步演變，已形成條件，使得美國向狹義銀行體系的轉變不僅可行，而且在我看來越來越有可能。

讓我們先從關鍵的去中心化金融（DeFi）發展說起：穩定幣的迅速增長。穩定幣是去中心化的“數字美元”（或歐元、日元等等）。與由中央銀行集中發行、清算和結算的央行數字貨幣（CBDC）不同，穩定幣是私人創造的“數字代幣”（電子記錄）。與加密貨幣一樣，所有權和交易通過區塊鏈技術在分布式帳本上存儲和清算。區塊鏈的不可篡改性與普遍復制的登記簿相結合，使得在沒有政府擔保的情況下，互不相識的各方之間也能建立信任。

穩定幣與加密貨幣的不同之處在於，它們與法定貨幣、黃金或其他比比特幣或其他加密貨幣更“穩定”的價值存儲錨定。穩定幣的設計初衷是連接傳統的法定貨幣世界與基於區塊鏈的DeFi和加密貨幣世界，並提供穩定的“鏈上”記帳單位，以促進DeFi交易。然而，隨着接受度和使用量的大幅增長，穩定幣的用例也發生了顯著變化。截至3月份，穩定幣的年交易量達35萬億美元，較上一年增長逾一倍；用戶數量增長逾50%，超過3000萬；穩定幣的流通市值已達2500億美元。

超過90%的穩定幣交易仍然涉及出入金通道或DeFi交易，但越來越多的交易增長涉及“現實世界”的使用。在阿根廷、尼日利亞和委內瑞拉等本幣不穩定的國家，個人對個人和企業交易一直是增長的主要來源，但最大的增長來源之一是移民勞工在全球匯款中的使用量不斷增加，據估計，這一比例已超過總量的四分之一。

在國會的幫助下

正當特朗普政府和美國國會着手將穩定幣制度化之際，穩定幣作爲一種替代支付系統正得到越來越迅速的接受和發展。

穩定幣如何維持其相對於美元等特定貨幣的價值？理論上，每個穩定幣都與其所錨定的貨幣一比一掛鉤。但實踐中並非總是如此。但美國立法界定義了什麼是可接受的高質量流動資產(HQLA) ，要求一對一掛鉤，並要求定期審計以確保合規。因此，國會正在爲以下實體創建法律基礎：(1)吸收存款；(2)必須以 HQLA 全額支持存款；以及(3)促進經濟支付。

似曾相識

這聽起來熟悉嗎？那不是“狹義銀行”嗎？

這其中有一些缺失的部分。最值得注意的是，《GENIUS法案》和《STABLE法案》均未授予穩定幣發行人進入聯準會的權限，也未將穩定幣定義爲應稅貨幣。沒有授予穩定幣進入聯準會的權限可能既反映了必要的謹慎，以避免與直接競爭對手（過快地）破壞部分準備金銀行體系，也反映了美國銀行家協會（ABA）爲保護銀行壟斷地位而進行的遊說活動。但即便如此，也有一些耐人尋味的跡象表明，對銀行的保護可能是暫時的，並且只夠過渡到狹義的銀行模式：兩項法案中批準的穩定幣發行人的HQLA中，都包括目前只有銀行才能使用聯準會的準備金。

政治風向的轉變

特朗普競選團隊去年轉向加密貨幣，以及國會兩院推動穩定幣正常化，都反映了美國國內政治經濟及其國家利益觀念的深刻轉變。自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兩黨對銀行及其與華盛頓關係的民粹主義憤怒情緒一直未消。聯準會的量化寬松政策和近期的通脹政策失誤更加劇民粹主義者的憤怒。這和FOMO情緒一樣，都是加密貨幣現象的一部分。

但加密貨幣也創造了巨大的新財富和商業機遇，造就了一個資金雄厚的美國銀行協會（ABA）的競爭對手。就連機構資產管理公司如今也與其傳統的銀行業盟友產生了分歧，對DeFi領域的機會垂涎三尺。民衆基礎與經濟實力的結合，正在首次創造出一種支持狹義銀行業的政治經濟環境。

此外，美國現在在發展穩定幣方面擁有着緊迫的國家利益。首先，在中國（以及其他美國競爭對手）日益尋求用自己的支付系統取代SWIFT等美國支付系統的情況下，一個獨立的第三方支付系統，能夠防止各國“受困”於中國支付系統，這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另一個國家利益是美國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Scott Bessent）不斷提到的：系統性地轉向基於穩定幣的狹義銀行業務，將創造“美國國債的最大買家之一”。

新的金融架構

美國的金融結構如今比歷史上任何時期，甚至比其他國家都更有利於實現非顛覆性轉型，這使其在競爭中佔據了優勢。盡管美國長期以來由於更多地利用公司債券市場和證券化抵押貸款，在信貸方面對銀行的依賴程度低於其他主要經濟體，但過去二十年所謂“影子”銀行的發展使其信貸依賴程度進一步加深。美國的銀行信貸僅佔私營非金融部門信貸總額的三分之一多一點。其餘部分由債券市場和影子部門提供，而這些部門實際上就是芝加哥計劃所設想的廣義銀行或商業銀行。

美國轉向基於穩定幣的狹義銀行業務，將對經濟、地緣政治和金融產生巨大的影響。這將在美國國內乃至全球範圍內產生顯著的贏家和輸家。